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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R.R.T同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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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broken 五章全

 

Unbroken

性质:《魔戒》同人

声明:人物不属于我,属于J.R.R.Tolkien

文体:现代背景AU Slash,Romance

配对:Aragorn/Legolas

级别:G

说明:某人指定给我的“题套题”作业,大题目Unbroken,章节小标题分别为:Holy Desire,Beyond Human, An Eternity Ago,因为标题为英文,我写的却是中文,所以凡点题处,我都用黑体表示。

 警告:这是我最为纠结人类/精灵关系时候的作品,纠结,非常纠结。现在看来纠结很过分。如果你认为这个话题太沉重,最好不要看本文。

 

 

 

我,伊欧文,接受你,法拉米尔,为我的丈夫。从今日起,不论幸与不幸,也不论富足贫穷,疾病抑或康健,我都将爱你、珍惜你,直至死亡将我们永远分离。”

 

“婚礼的誓言,就是将你们结合在一起的承诺,但愿这种承诺永不破裂——我宣布你们,在今日,此刻,结为夫妇。”

 

阿拉贡跟别的宾客一起鼓掌,笑着看一对新人从神坛上走下去,传统的风琴音乐响起,新娘的白色婚纱轻轻掠过阿尔温的身侧,映衬得她那满头乌发比往日更加亮丽。

 

他远远看见自己的女友忽然掏出手帕来擦了擦眼睛。

 

宾客们从教堂内缓缓地挤出去,走到门外草坪上。前来参加婚礼的人太多,小教堂有点不堪重负,好在酒会地点离得并不是很远,客人不必发动汽车,只需要步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到达。

 

忙了一小会,他好容易找到空闲,在阿尔温和另外一个男宾中间他自己安排的座位上坐下。

 

“一切都好吗?亲爱的?”他问她。

 

“很好,婚礼真是美极了。”她笑。

 

“那你刚才为什么哭呢,小傻瓜?”他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你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的,何必去羡慕别人。”

 

“我并不是羡慕别人。”阿尔温说,“你知道的,我喜欢听人家念婚礼誓言。那些话总是让我很感动。”

 

他笑了,女人就是女人。虽然他的女友异常活泼聪明,还是会跟其他女人一样犯傻。

 

“那种誓言都被重复了几千几万遍了,只有你这种小傻瓜才会当真。”他说。

 

“就因为那几句话被不停重复着,你们男人就不肯好好体会它了——”阿尔温有些撒娇地抢过他手里的杯子。

 

“我不想否认婚礼誓言的文学价值。只不过,现在那只是一种传统的形式啦。”他说,“有多少人能够真的做到呢?别误会我,我喜欢法拉米尔和伊欧文,也知道他们彼此深深相爱,但是这一切跟那个誓言毫无关系。誓言本身是空洞无力的,就好像没有什么东西真的是不可破裂的,誓言也好、束缚也好。是人和人自愿绑在一起,如果他们想要再自愿解开,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嘘!”阿尔温生气地警告,“你胡说八道什么呀?今天是别人结婚,你自己还是男傧相呢!”

 

阿拉贡耸了耸肩膀,不以为然地靠着椅子背,打开一瓶啤酒,拿回杯子,放松地喝了一口。

 

“男人啊,”阿尔温说,“真是一群理性有余而感性不足的动物!”

 

“这话我不同意。”阿拉贡边上忽然有一个声音说。

 

他们侧过头来,看见他们身边的那个男宾客举起啤酒杯,轻轻碰了碰阿拉贡手里的杯子。“不错的婚礼。”

 

那人在室外略为刺眼的太阳底下戴着帽子,帽沿压得低低的,但是明亮的蓝眼睛和清晰漂亮的五官一下子就给人很好的印象。

 

“谢谢。”阿拉贡礼貌地以男傧相身份回答,并且伸出手来“我叫阿拉贡。”

 

“莱戈拉斯。”对方大方地握手。

 

“你是男方的宾客,还是女方的?”阿拉贡问。奇怪,他想。他看过双方客人名单,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不过当然了,这么多客人,他不可能记住所有人的名字。

 

“都是。”莱戈拉斯回答,露出一口整齐漂亮的牙齿。

 

“这么说来你跟我一样,”阿拉贡笑了,“我是新郎的好朋友——”

 

“还是新娘的前男友!”阿尔温笑着插嘴。

 

阿拉贡有些尴尬地看了她一眼,“这位是阿尔温小姐。”

 

“很高兴认识你。”阿尔温把手伸过来,越过男友的面前,跟莱戈拉斯握手。“你刚才说你不同意男人都理性过剩感性不足?”

 

“不同意。”莱戈拉斯笑着说,“男人也可以从不同角度,感性地解读婚礼誓言。”

 

“怎么说呢?”

 

“誓言并非不可破裂。但誓言就是誓言。一种真实的承诺。”

 

阿拉贡皱了皱眉头,“你说的这两者有区别吗?如果能够真的做到那个承诺,也就是做到了致死不渝,那么不也就是誓言不可破裂咯?”

 

“誓言的关键是,它有一个限定词,”莱戈拉斯不紧不慢地说,“‘直至死亡将我们永远分离’这就是所谓的‘致死不渝’。你只需要在对方的有生之年做到永远忠诚,这并不是难事——然而如果超越了这一点,难度可就不一样了。”

 

阿拉贡笑了,“我们为这个来干一杯吧,莱戈拉斯。”他替他倒上酒。“你也来一杯,亲爱的。”他对阿尔温说“为婚礼誓言干杯。”

 

“可见你们都是对感情要求很高的。”他一饮而尽以后说道,“人生在世,一句简单的承诺都难求。何况是要人家誓言一生一世?直到死亡,直到终结——”他忽然有些感慨起来。

 

这时候法拉米尔在远处叫他,他应了一声。对阿尔温说了一句他马上回来。

 

走开之前,无意间,莱戈拉斯一句很轻的自言自语溜进他的耳朵。

 

“死亡,不过是人类所知道的终结而已。”

 

Holy Desire

 

对于旧式婚礼,大部分人最喜欢的就是新郎新娘被赶上车子的那一刻。

 

当伊欧文单手提起繁复的婚礼长裙,露出一截小腿,一路小跑到贴着大大粉红色装饰花的漂亮老爷车背后时,男客们一个个吹着口哨猛烈鼓掌,女宾们却只顾忙着挤到新娘身后去抢位置准备接花束。

 

没想到,就在她挥臂之时,突如其来一阵风,轻盈的头纱和百合花束一起飞扬起来,蓝天之下犹如一朵雪白的云,随着散落的花瓣被吹拂得好远。

 

“向那个唯一抓得住风中百合的人致敬!”宾客们大笑起来,拍着法拉米尔的肩膀。

 

新人被连推带拉塞进了车子,车身后面扬起的尘土对宾客们宣告了他们的自由,主角度蜜月去了,长辈们回家去了,再没有礼节束缚,现场可以变成年轻人的狂欢聚会了。

 

渐渐入夜。

 

音乐不曾停下,空酒瓶一堆一堆增多,当然只要这一切不完全结束,阿拉贡就不能离开。作为朋友与前男友,这也算是一种应尽的义务。

 

“亲爱的,你确定你要回酒店吗?”阿拉贡问准备离开的阿尔温,“法拉米尔把他公寓的钥匙给我咯——我是说,酒店里有好多亲戚朋友在,一点都不清静,不是吗?”

 

阿尔温微笑,“我得搭别人的车才能离开啊。何况我也不想睡到半夜被你吵醒。”她说着替他整了整领带结,“答应我明天早晨再回酒店——我很清楚你今天喝了多少酒——别不承认,要是你不答应,我就去把你的车轮胎划破,我可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哦。”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身上的酒味都是被那帮人擦在身上的——”

 

她猛地一拉他的领带。

 

“好吧,好吧,我答应你——千万别对我的车下毒手,你忘了明天下午还要开多少公里的路回我们自己的城市去。”

 

“所以你今天就一公里也不要开了,亲爱的。”她在他脸上吻一下,“明天一早见——不要跟年轻人打架。”

 

“遵命,老妈。”

 

五小时后,阿拉贡开始同情所有被老妈责怪撒谎的青少年——说实话,有的时候情况真的是很难掌握,尤其是酒后杯碟被摔了一地的那种场面。

 

他本来只是想去制止一场无聊的醉酒斗殴,谁知道争吵的焦点——伴娘小姐被吓得一头扑进他怀里,于是他莫名其妙成了一伙人攻击的对象,无论怎么解释都没有用。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得不自卫性地挥了好几拳。

 

肇事者倒在地上以后都变老实了,甚至没有叫一声痛,因为对于他们来说,一旦背着地,最合理的反应就是呼呼睡去。

 

阿拉贡的手上和脸上被碎酒瓶玻璃划破了好几个口子,就在他上上下下掏衣袋找手帕时,一盒原封的、挺括的、仿佛刚从超市里买来的创可贴忽然出现在眼前。

 

“谢谢。”他吃惊于那个叫莱戈拉斯的宾客居然还没有走。

 

“真难得有人带着这东西参加婚礼。”

 

“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啊?”他被搞糊涂了。

 

“天马上要下暴雨了。”莱戈拉斯抬起头来,可是夜空看起来还很晴朗。

 

“就算是,也没关系,”他说,“法拉米尔的公寓离这里非常近,我可以最后一个再走。”

 

“你今晚不能去公寓。”

 

“为什么?”

 

“因为——嗯——”莱戈拉斯眼睛闪烁,“因为伊欧墨和另外一位伴娘刚才去那里约会了。”

 

阿拉贡差一点从坐着的那张椅子上滑下来。

 

“婚礼!”他咬牙切齿地说,“下一次就算是我亲兄弟独身20年第一次求婚顺利,或者前妻带着孩子再嫁,我也不参加了!”

 

莱戈拉斯笑了,他的笑声非常好听,仿佛一种奇怪的回响在喉咙里的音乐。

 

“婚礼只是一种把人的欲望神圣化的形式——这话是你说的吧?”

 

“你怎么知道?”他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阿尔温告诉我的。”莱戈拉斯回答,“你走了以后,我们谈得很投机。”

 

“是吗?”他警觉地看他,突然发现对方非常英俊。

 

“所以为了她,我愿意开车送你回去。”莱戈拉斯微笑。

 

“谢谢你,我去料理一下就来。”他转过身走了两步,忽然又转回头来开玩笑地瞪了莱戈拉斯一眼。“到了明天,我会要她好好向我坦白你们之间的事情。”

 

莱戈拉斯看着他走开。

 

“明天我会离你有一个世界那么遥远,所以你大可不必为了这个担心。”

 

Beyond Human

 

阿拉贡坐上车,把车钥匙交给莱戈拉斯的同时,顺手从口袋里把创可贴盒子也取了出来。

 

“你留着吧。”莱戈拉斯一边说,一边开始发动车子。“你总是容易到处磕碰受伤,又从来不知道要料理伤口——我打赌你自己从来不买这个。”

 

“这也是阿尔温对你说的吗?”阿拉贡苦笑。

 

莱戈拉斯没有说话,车子打火的声音是唯一的回答。

 

“被女朋友嫌弃笨手笨脚的滋味可不太好。”阿拉贡有点尴尬。

 

“并不是这个意思——”莱戈拉斯轻声开口,“你知道,有些细微的事情,是只有爱你的人才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安慰别人。”

 

阿拉贡感觉自己的头开始痛起来,于是第一次认真回想今晚究竟喝了多少酒。计算下来应该不算非常多——至少不应该出现现在这样的幻觉,仿佛莱戈拉斯扶着方向盘的手一直在颤抖一样——他想,他怎么连视觉都模糊了,这未免也太夸张了。

 

“你不介意在前面停一下吧?我想我实在需要一杯咖啡。”

 

“马上就要下雨了。”

 

“我怕我撑不到目的地就要睡着了——总不能让你把我扛进屋里去。”他笑,“我可是很重的。”

 

车子停在一家便利商店门口,阿拉贡走了下来。莱戈拉斯是对的,几分钟之差,空气已经开始变得潮湿,微微带着寒意,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有一种清醒的效果。

 

阿拉贡猛地甩了甩头,赶走晕乎乎的感觉,然后迈步向前,径直走向店里的咖啡机。

 

“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回酒店。”伊欧墨的声音从背后转来,“你喝了不少吧?明智的做法是去法拉米尔的公寓凑合一晚。”他手里拿着两个刚买的三明治,皱着眉头,仿佛对阿拉贡很不满意。

 

阿拉贡大吃一惊,“你——你怎么在这里?不是——等一下!”他揉揉眼睛,“不是你要用公寓的吗?”

 

“我要用那小子的公寓干什么?”伊欧墨瞪眼睛。

 

“不是跟伴娘约会吗?”

 

伊欧墨伸出一只手——阿拉贡几乎以为他准备揍自己,却不料对方是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看你清醒时挺有派头的,怎么喝醉了酒像个傻瓜?”伊欧墨说,“真不明白我妹妹从前看上你哪一点了——幸亏她最后不是嫁给你!”

 

说完他转头就走,一边走一边开始把三明治放在嘴里啃。

 

阿拉贡愣了几秒钟,皱紧了眉头。

 

不,他不可能醉到这个地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不对头!

 

因为伊欧墨的几句话已经足够让他清醒并且警惕,他甚至忘记了喝咖啡的事情,马上快步走出商店。

 

车子在。却没看见莱戈拉斯。

 

可是他没有来得及转头,就被背后的一下重击打倒在地。他视线模糊地看见伊欧墨就在前面50米开外的地方,想要喊,嘴已经被堵住。

 

这时雨开始下起来,并且在几秒钟之内就变得很大,前方的伊欧墨拉了拉外衣领子,加快步伐,小跑着去车里躲雨……背影很快在拐角处消失不见。

 

“对不起,我想本来应该会有更好的办法——可是我一时想不到。”莱戈拉斯说,“太紧迫了——你连一点考虑的时间都不给我。”

 

在他的手掌下,阿拉贡睁大了眼睛。

 

“或者不应该怪你,”莱戈拉斯神色有些恍惚地说,“是我的错——我又一次闯进了人类的世界,所以显得格格不入——我应该对自己什么呢‘莱戈拉斯,你是否还记得这个世界的节奏?’”

 

阿拉贡的思维在这一刻陷入彻底的混乱——来不及想象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

 

冷静。他想。不论发生什么,只有静观其变才能妥善处理。

 

“要是现在放开你,你会反抗我的。”莱戈拉斯轻轻说,“而且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阿拉贡在雨中看他,无法说话,只能尽量显得诚恳。

 

莱戈拉斯笑了,“抱歉,我不相信你。”他伸手一把将阿拉贡塞进车中。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卷胶布,封住了他的嘴。

 

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莱戈拉斯,动起手来力道超过阿拉贡今晚遇到的所有年轻人力量的总和。

 

***

 

阿拉贡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的雨已经下得很大,哗啦哗啦地打在窗上,几乎是在为他的阵阵头痛伴奏。他粗略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自己应该是躺在一家简单汽车旅馆的沙发床上。真不明白绑架他这么个普普通通的人会有什么好处?既不会有什么大事因为没有了他而办不成,也不会有人替他支付高额的赎金。

 

昏昏沉沉稍微不舒服地移动了一下,立刻有只微凉的手伸过来,在他肩膀后面加了一个软软的垫子,动作细心而缓慢。他这才发现莱戈拉斯就在他身边,很近很近,只是刚才一动不动、不出一声。

 

他小心地略微侧过身,不料大吃了一惊,若不是因为嘴还被胶布封着,他一定会忍不住大叫出声。莱戈拉斯摘掉了帽子,一头瀑布一样的头发铺满了肩膀,耳朵的尖端从头发中冒出来,异常醒目。

 

“我本来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我是说,我想让你把一切看成是巧合——可是你看,我搞砸了。”他说,口气听起来居然有些紧张。“但也许我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

 

他顿了一顿,默默伸手整理阿拉贡身后的靠垫,让他躺得更舒服一些,但是却丝毫没有松绑或者撕开胶布的意思。

 

“打扰你不是我的本意。”他说,“请相信我。”

 

还挺礼貌的。阿拉贡想。虽然是个长尖耳朵的绑架犯。

 

“好吧。”莱戈拉斯有些稚气地抱起腿来,还把自己的下巴搁在膝盖上。“既然我们被暴雨困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为什么不找点话来谈呢?”

 

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阿拉贡还是忍不住想笑。他感觉自己无意间闯进了那些哄骗无知妇人的无聊灵异小说场景:被一个怪异的、具有中性特征的、讲话故弄玄虚的变态绑架犯捆得严严实实,也许他至少应该庆幸对方仅仅是喜欢虐待心灵而不是虐待肉体。也好,既来之则安之。

 

“你知道吗?我对婚礼和誓言的看法让我想了很久。”莱戈拉斯说,“我是说——真的很久,很久很久。”

 

他低下头,眼神迷离而涣散。“一个人向另外一个人允诺,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给他,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是一种声称拥有还是一种牺牲?我以前以为是前者多些,现在却有些明白,其实后者才是最重要的。”

 

神圣的欲望。”他说着,转过头来看阿拉贡,“听起来好像很矛盾,但是这就是婚礼誓言的意义所在——欲望吗?是的,这是一种占有的奢望,好像爱对方就必须把对方占为己有。神圣吗?同样也是的。因为同时你把自己也给了出去。”

 

“我曾经忽略那种牺牲,阿拉贡——而且为此一直后悔。也许‘一直’不是确切的说法,因为对我来说那就意味着永生永世。”

 

他忽然停下,望着阿拉贡眼中的困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忽略别人的牺牲吗?”

 

阿拉贡不自觉地,盯着他蓝色瞳眸的深处。

 

“因为人类的一辈子对我来说好渺小——”他的口气忽然有种苦涩,“区区一百年,不过是一眨眼睛的时间,如同浩瀚的大海里面再平凡不过一朵浪花。”他的声音几乎在颤抖,他不得不停顿几秒钟。“可是,正因为如此它才算得上牺牲。你知道吗?一个像我一样拥有永生的精灵,是无法真正做到‘献出’一生的。这个道理,我花了几千年方才明白。”

 

他眼中的光芒不知为何变得很黯淡。当他话音落下之时,那种奇怪的颤音久久徘徊于空气中,无法褪去……

 

那是一种超越凡尘的负担。

 

An Eternity Ago

 

前世,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过去,一种无负担的过去,一种真正的“过去”。

 

但是不要以为精灵就没有前世。

 

即使是一条永无止境的直线,也可以别分为好几个段。对于莱戈拉斯来说,在明白一个道理以前,生命并没有任何负担。那段日子,就可以被认为是他的“前世”。不幸的是,与人类不同,他的前世永远没有办法真的过去,也没有办法一笔勾销。

 

“绿叶,你是精灵中最杰出的战士,但是你一点都不懂爱。”很久很久以前,刚多王后站在赛林安姆罗斯的青草地上,对他这么说。那时候她穿着乌黑的纱,衣裙在风中微微飘动。落叶纷纷飞落在她脚边的裙摆处、还有她的头发上……

 

你以为最美丽的精灵暮星会为了谁流眼泪?

 

不懂爱倒好。

 

不懂爱,就可以认为爱真的是永恒的,仿佛精灵们所歌唱的那样。时间只是缓慢旋转的齿轮,岁月是一首悠悠的歌。人世间若有痛苦,我们就离开去别处。

 

既然已经有了永生,自然只追求无忧。

 

好似一群天真地居住在无邪花园中的生物,神明告诉他们不要去摘树上的苹果,因为那苹果会使得他们丧失永生的权利。

 

他们都相信。

 

千万年来,并非不曾有人违规。对于那些自寻痛苦的,他们为其哀歌,歌唱他们痛失了的、消逝在浩瀚无尽光阴中的姣好的容颜,惋惜他们仅仅为了短暂的快乐就放弃了完美的永恒。

 

他们并不知道,吃了禁果可以结束懵懂,可以睁开眼睛,可以发现另一片天地。也许吃了禁果的人会惋惜失去的单纯,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会后悔成长。

 

这种禁果叫爱情——不是精灵中传说的那种淡雅宁静的爱,是真正的爱、燃烧的爱,有勇气的爱,有欲望的爱。

 

活着的爱。

 

会有终点的爱。

 

宁静而永恒并没有什么不好,不用哭泣,不用痛苦。甚至不用感受什么是活着……

 

暮星对他说,精灵是早已死去的一族——因为他们永生,所以不知道如何去活。

 

就好像他们不知道如何真正去爱。

 

说出这样的话,仿佛她真的不再是精灵中的一员。也许因为她身体里本来就有属于人类的血液,更也许是因为她了解人类——她看着无忧无虑的青年变成沉默寡言的领袖——她看着,不说话。

 

莱戈拉斯想问,人类逝去的青春去了哪里?

 

为什么他满头黑发变作了银丝?为什么他光洁的额头现在可以摸出岁月的痕迹?为什么当初可以打垮一支军队,现在却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再动?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面被抽离。不知去了哪里。

 

她把天空指给他看。

 

你看,她说。太阳升起了会落下,溪水溢满了会干枯。这世界是在变的,人类可以跟世界一起变,精灵却不可以。这就是为什么你现在必须扬帆离去。

 

可是第二天太阳还要升起,第二年泉水又会涌出。他固执地说。

 

是的。但是去年和昨天都不再回来,就好像他也不会再回来。明天有太阳,明年有泉水,下一辈子还会有阿拉贡。

 

那些从他身体里抽离的东西,变成了这一切。

 

而这一切是精灵所不能给予的。

 

永生者寄存的世界,来自于必死一族身体里的精髓。这是不对的,也是不公平的。所以我们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他问她。

 

从他告诉我他将爱我一辈子。她回答。

 

一辈子?

 

一百年或是两百年。不论幸与不幸,也不论富足贫穷,疾病抑或康健,他一直爱我、珍惜我,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我无以回报,唯有放弃永生。和他一样把身体埋在赛林安姆罗斯的落叶之中,化为明日的朝阳。”她静静地说。“因为这样我才能说,他爱我,如同爱一个人类。一个与他的世界并存的人类。”

 

“那我怎么办?”他问。

 

“离开以后好好想一想。”她回答。

 

他照做了。

 

然后他发现,如果唯有那种感情才叫爱,那么他也爱过。

 

是他不懂。

 

于是他睁开眼睛,就这样结束了他的前世

 

Unbroken Reprise 

 

雨还在下,但是雨的声音已经不再那样刺耳,变得细细的,细细的。阿拉贡方才的头痛也稍稍减轻,虽然无法答话,但是他开始听了。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听那个疯子说话,只是的的确确这么做了。也许对方的疯话里面有什么东西打动他,也许只是因为被绑着手堵着嘴,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

 

“你走了以后,我和阿尔温谈了很多。”莱戈拉斯说,然后皱了皱眉头,“也许谈得并不多,而是我想得多——你知道,有的事情隔了一段时间,回想起来就不再是最初的样子。因为你想了太多遍,早就分不清哪些话是说过的,那些话只是你事后想到的。”

 

“阿尔温很在意你对她的许诺——我想不论是谁,能够得到一句真正的承诺都会珍惜的。注定会死去的人,知道自己生命有限,却还是愿意去为了别人而活,这对于我们来说的确有点不可思议,但是在人类又很容易理解。因为他们的生命是在动的。如果不与别人产生交融,生命就会没有丝毫意义。他们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肉体有一天消逝得无影无踪,完全把生存的意义置于“活着”那段时间,为死去的哭,但是也为新生的笑。一个失去代表一个获得。世界在动之中平衡,岁月是消逝和补充,而根本就不是一种永恒……”

 

“你无法想象,一个对自己的种族充满了优越幻想的精灵,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有多么沮丧——我是说,我总是和蔼地看其它种族,用一种溺爱的,高高在上的姿态。身为伊露维塔的头生子,我怜悯那些注定会老去和死去的生灵,然而我忽然为了某一个醒悟而害怕了起来,如果我们离开世界不是为了大方地把它让给别人,而是因为我们自己已经被世界遗弃,甚至于被创造这一切的主神所遗弃了呢?”

 

“我不停地想这些,我无法抑制地想这些。不明白为什么其它精灵可以安安乐乐地住在无忧之地,平平淡淡互相陪伴,我却越来越无法忍受这种生活。我又开始怜悯起起来了,阿拉贡。这次我怜悯的是精灵——空有不老的美丽容颜,却终究不能找到实在的语言去形容它。美丽的真切在于其立足的点。我可以描述一个人类的美丽,但不是说他的肤色如何白皙,瞳眸如何清澈,而是叙述他‘一辈子’究竟夺得了什么,施与了什么——这就好像生命的意义总是要到死亡的一刻才能总结出来一样。人类的美在于他们的蜕变,而他们的成长总是伴随着蜕变。比如,一个幼小的女孩十年前摘下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抹着眼泪哭诉它不再盛开;今天站在那里婷婷玉立手捧鲜熟的水果,指给你看后山满眼的果树——或者是一个奔放不羁的青年,在沼泽泥洼中迭滚打爬被人笑话,一眨眼却成了统领天下的君王,威严庄重的嗓音可以述说最令人崇敬的历史——”

 

他突然停下来,叹了一口气。

 

“千年以后,也许会有精灵说他爱我,不亚于人类之爱。可是我又怎样去衡量?就像我也无法去叙述精灵的美丽和生命究竟意义在何处,任何没有终点的东西,都是无法评价的。”

 

“可是问题就这样来了——为什么我和其它精灵不一样?为什么我回首自己将近万年的岁月,很清楚自己的意义在哪里?为什么我无法忍受了无止境的漫长光阴再这样消磨我的光芒?答案是——答案是——很早很早以前,我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和一个人类联系起来了。承认这一点实在让人尴尬,一个无限的生命是如何禁锢于有限中的?但至少我并不怜悯我自己。因为看起来,我有了我的立足点。”

 

阿拉贡看见他缓缓低下头来。然后伸出手放在自己额头上,简直冰凉彻骨。

 

“蜕变,”莱戈拉斯说,“在蜕变中把灵魂飞快地注满,同时把肉体飞快地消耗——消耗去幻化为新生。这一种美丽,实在令人心驰神往。”

 

阿拉贡发现他可以看到对方眼睛里很深的地方。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认真盯着什么人的眼睛看过。它是蓝色的,或者颜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真的很遥远,仿佛飘在什么别的时空。

 

“你是对的,阿拉贡。”他说,“世上没有誓言永不破裂,因为永恒是死的,即使它看上去还活着,它也只是活在过去里而已。我应该庆幸自己的过去的确是活着的,即使它令我再也回不到死亡中去,我毕竟是因为一个人类而活过。”

 

雨声开始变得更细小,莱戈拉斯仿佛忽然如梦初醒。

 

“雨快停了,”他说,“雨快要停了——黎明就快要来了。”他忽然呼吸急促起来。“我的时间不多了。可是我走了这么远的路,做了这么多的事,不过就是为了再看看那容颜,听听那声音。”

 

莱戈拉斯撕开了他嘴上的胶布。

 

然后就这么定定地望着阿拉贡。

 

阿拉贡忽然醒悟,他是在等他开口。

 

“嗯——”他尴尬地清了清喉咙。有些不知所措。“要,要听我说什么?”

 

“随便说点什么,”莱戈拉斯说。“说说你的看法。”

 

“呃——为什么非要去衡量呢?”

 

莱戈拉斯一愣。“什么?”

 

“你说你无法衡量爱,因为无限的爱让你惧怕,让你不相信。而你因此变得越来越憎恨永恒,是不是?”

 

莱戈拉斯不置可否。

 

“可是爱不是拿来衡量的。”人类说,“爱的意义从来就不在于你能得到多少,所以别人给你永恒的生命也好,给你有限的时间也好,全都没有必要拿来比较。”

 

人类等着回答,可是莱戈拉斯只是睁大眼睛看他,仿佛他的目的不过是注视和聆听。

 

“我不知道你们‘精灵’是怎么回事,”他继续说,“普通人的爱是很简单的。两情相悦,不计得失。惟有这样才不会有遗憾。你总是想着生命的长短,这个问题也许不存在于人类之间,但是这问题的实质还不就是得与失吗?你想为你曾经爱上一个短命的人类而造成痛苦找诸多借口,可是这大可不必。你知道吗,要是你爱上什么人,你应该问的问题是你自己可以给他什么——如此一来,对方是人类还是精灵,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莱戈拉斯轻轻吸了一口气。

 

“你之所以如此在意‘不可破裂’的誓言,那是因为你还是太过于执着,”阿拉贡说,“誓言不是说给别人听的,是说给自己听的。那个人类不曾破裂的诺言让你充满了妒忌。因为你认为你太过于永恒,以至于得不到。可是我想说,如果是我给出那个誓言,我才不管对方的生命是否远远在自己之上呢!我给他我能给他的所有,如此而已。如果你要问什么才是爱,那么我会说这就是,顾忌太多的爱是不对的,爱不问愧欠、不问得失。只要爱过都明白。”

 

“你不能因为一个人没有‘被爱’过,就说他没有‘爱’过。”莱戈拉斯淡淡地说。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是人类却感觉仿佛有人重重打了他一拳,一时语塞。胸中不知怎么涌起什么陌生的、火辣辣的感觉。他想,也许这就是对方口中的“怜悯”。

 

“得与失——”精灵歪着头,“你说得很对,现在想来我的迷惑根源就在这里。但我的执著并不是因为我计较这些,而是因为我被错放了位置。我不是不能去爱,人类。我只是变得只相信有限的爱,而我周围却是漫无止境的时间和了无尽头的岁月——”

 

他叹了口气。“我思索了这么多年,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永不破裂——永不破裂的誓言是有时限的,因为有一天会终结,所以才能理直气壮地说,‘在有生之年里,我不曾食言。’可是你瞧,在永恒的世界里,你让我如何去采用那种人类的逻辑?所以我说我被放错了地方——已经不再属于那个世界,却不得不被迫留在那里。”

 

安静了一会,他忽然微微笑了,“不过这没有关系,人类。不论神明是否已经遗忘了精灵一族,我知道自己并没有被彻底遗弃。对于我来说,仅仅这一点就已经足够——我与人类世界的关系也奇异地不可断裂。就像你现在看到的,我在这里,在你的眼前。不断的牵念让我赢得了回来的机会,虽然时间很短,可是终究可以把这么多郁结已久思绪倾倒出来。我知道我要找的人类已经不在了,永远不在了。可是只要我能够把这些话说出来,说给由他的身体幻化的新生听——这样我就不会永生永世陷落在后悔里,后悔我当初如此无知了。单凭这一点,我就知道伊露维塔并没有遗弃我。”

 

“你说的幻化的新生难道就是我吗?”阿拉贡问。

 

莱戈拉斯不再回答了。他的视线已经被窗外的雨点吸引而去。

 

“说完了该说的话,我差点忘了——”他深深吸一口气,“我已经好久没有淋雨了——你能想象有人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世界待了那么久,想念雨水都快想疯了吗?”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打开窗。

 

雨已经很稀落了,但是风还是把少许的水珠飞溅到他光洁的脸上。他闭起眼睛来,让水珠顺着面颊滑落。

 

“多么令人迷恋。”他喃喃低语,“生于大海,路过整个中州大地,飞上爱尔贝雷斯的星空,然后再回来,想去那里就去那里。你很短暂,但是你不愧是这个世界的一分子——要是我能跟你一样有多好。”

 

阿拉贡躺在沙发床上,因为被绑着而不能移动,但是他被这一景象牢牢地吸引。一个模糊的精灵,站在汽车旅馆的床前,渴望地把自己埋进雨丝之中。

 

他默默看着,直到视线模糊。

 

***

 

次日清晨阿拉贡醒过来,太阳很刺眼。

 

除了他自己以外,昨夜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痕迹,他甚至怀疑是否自己喝醉了酒,睡在汽车旅馆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听说很多人都会梦见自己被绑架。还有不少人会幻想自己被外来世界的人绑架,嗯。这很普遍,没什么丢人的。

 

也许他应该去问问阿尔温昨天是否有过一个名叫莱戈拉斯的宾客。

 

可是有又怎么样?并不能代表夜里的那些奇怪谈话不是他幻想出来的。莱戈拉斯,也许只不过是婚礼上一个普通的客人,因为下雨很早就走了,根本不记得阿拉贡是谁。

 

或者他们曾经随便地说起过关于婚礼誓言的可笑话题。

 

阿拉贡发现时间已经快要到中午,连忙收拾一下出了旅馆。他在对面街上找到了自己的车子,抓紧时间往阿尔温住的旅馆开去。

 

他回去的时候可是吓了一大跳。

 

阿尔温是哭着扑到他怀里的,伊欧墨跟在后面皱着眉头老大不满意地看他。

 

“出什么事了?”他问。

 

“要是你活着为什么不打一个电话?”伊欧墨说,“没人知道你昨天在哪里过的夜,而法拉米尔的公寓所在地因为附近瓦斯泄露在凌晨时分发生了爆炸事故,烧得一塌糊涂。阿尔温快要疯了。”

 

“也就是说,我本来会在昨夜死去的。”阿拉贡轻轻地说——如果不是因为莱戈拉斯,他想。不论莱戈拉斯是真的还是他梦里的,他的确救了自己的命。

 

“该死的!我昨天碰到你时,还叫你去法拉米尔的公寓睡觉——你让我以为,是我杀了你!”伊欧墨瞪大了眼睛吼道,好像这一切全都怪阿拉贡。

 

“现在没事了,亲爱的。”阿拉贡拍了拍阿尔温的背。

 

“天哪——”阿尔温抽泣着,“我还以为我失去你了——要是失去你我应该怎么办?”

 

“可是你不会失去我的,亲爱的。”阿拉贡笑着说,“我答应你,不论富足贫穷,疾病抑或康健,我都将爱你、珍惜你。”

 

伊欧墨无法忍受地嘟囔了一声,转头离开。

 

“这时候还开玩笑!”阿尔温说,“我知道你明明不喜欢这些可笑的誓言用语。”

 

“谁说我开玩笑了?”阿拉贡忽然认真地开口,“既然只有人类才有资格说它,我认为我应该珍惜自己的权利。”

 

阿尔温不解地看着他。

 

“你很在意这些话,对不对?”他温柔地问。

 

她依偎在他怀里,没有回答。但是他知道她已经不再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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